舌尖上的汪曾祺
2022/8/1 来源:不详本文做家苏北与汪曾祺
1汪曾祺师长对吃是饶有乐趣的。他生前编过的唯一的一册书《知味集》,便是对于吃。他亲身写了征稿小启,寄给诤友。给这本文集写做的有王蒙、王世襄、车辐、邓友梅、苏叔阳、吴祖光、林斤澜、铁凝、舒婷和新凤霞等四十八位做家。这本《知味集》由中外文明出书公司于一九九○年出书,只印了三千册。可老翁头的征稿小启,真是下了时间去写的:
浙中清馋,无过张岱,白下老饕,端让随园。华夏事一个很考究吃的国度,墨客不少都爱吃,会吃,吃得很精;不单会吃,并且特长谈吃。……如今把谈吃的文章纠合成一册,想当乐趣。凡不厌精巧的做家,盍兴乎来,八大菜系、四方小吃、生猛海鲜、新摘园蔬,暨酸豆汁、臭千张,皆可一谈。或小市烹鲜,欣逢多年之旧交;佛院烧笋,偶得半日之悠闲。委婉亲热,意不在吃,而与吃相关者,何妨一记?做家中不乏烹调老手,卷袖入厨,嗟咄立办;颜色饶有画意,味道别出酸咸;黄州猪肉、宋嫂鱼羹,不能望其项背。凡有独得之秘者,倘能公诸于世,传之长久则所望也。道路断绝,无由面请,谨奉牍以闻,此启。
在征稿小启以后,又写了足足有两千字的一篇跋文,历数华夏菜的渊源和史籍,足看来他对吃的乐趣。
格外是对于宋代人的吃喝,汪老多有验证。他在给老友朱德熙的信中说:“华夏人的大吃大喝,红扒白炖,我感到是始于明代,看宋代人的食品,即皇上御宴,纵然音乐歌舞,场面很大,而供食则颇简朴,也不过雷同炒肝爆肚那样的小玩意。而明昔日的人仿佛还不忌生冷。食忌生冷,大概与明人的纵欲相关。”他本人还特地写了一篇《宋代人的吃喝》的验证文章,从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苏东坡的“黄州好猪肉”,到《东京梦华录》、《梦粱录》所列的肴馔停止细细验证。
汪曾祺感到,“宋代人的吃喝较量简朴而平淡”,还说宋代的肴馔多是“快餐”,是现成的。华夏古代人时兴吃羹。“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水浒传》中林冲的师傅说本人“安顿得佳肴蔬,端整得好汁水”,“汁水”,也便是羹。同时他还验证宋代人就酒多用“鲜果”——梨、柿、炒栗子、蔗、柑等。
本来,汪曾祺谈吃年月颇早,而不单仅是在老年写出了一些谈吃的文章。打开《汪曾祺全集》,“卷八”收有汪致朱德熙竹简十八通,从上世纪七十岁月延续到八十岁月末,所谈除民歌、虫豸、戏剧和言语学外,多为谈吃。在七十岁月的一封信中,他教朱德熙做一种“金必度汤”,资料不过是菜花、胡萝卜、土豆、鲜蘑和腊肠等,可唱工考究,菜花、胡萝卜、土豆、鲜蘑和腊肠一起要切成小丁,汤中竟然还要倒上一瓶牛奶,起锅以后还要撒上胡椒末,汪称之为西菜,我看堪称是“细菜”。
有一个时间,汪天天做饭,他本人说:“近三个月来,我天天做一顿饭,工夫遂见上进。”他那道出名的菜:塞馅回锅油条,能够说是汪曾祺本人创造的惟一的一起菜。一九七七年他在给朱德熙的信中说,“我近来创造了一种吃食”,并详细列出此菜的做法:买油条两三根,劈开,切成一寸多长一段,于洞穴内塞入拌了剁碎榨菜的葱丝肉末,入油锅炸焦,极隽永。
汪本人描述为“嚼之声动十里人”。十年后的一九八七年汪曾祺写《家常酒席》,在写了拌菠菜、拌萝卜丝、干丝、扦瓜皮、炒苞谷、松花蛋拌豆腐、芝麻酱拌腰片、拌里脊片以后,正式将此菜加入,并说:“这道菜是本人初创,为任何菜谱所不载。不少菜都是馋人瞎捉摸出来的。”
汪曾祺年与夫人施松卿的合影
他的散文《宋代人的吃喝》、《葵》、《薤》,在产生文章昔日,都在给朱德熙的信中提起过。他在一九七三年写给朱德熙的一封信中还说:“我很想退休以后,搞一册《华夏烹调史》,由于这确凿很有道理,而我又还很有点试验,但这不过暂时浮想耳。”这些都奉告咱们,汪曾祺对于吃喝的知识泉源已久,不敢说伴有他终生,但也有相当可观的年月。
且看《五味——汪曾祺谈吃散文32篇》,竞显天下鲜味。慈姑、萎蒿、荠菜、枸杞、马齿苋、苦瓜、葵、薤、萝卜、瓜、莴苣、蒜苗、花生、韭菜花、菠菜、苞谷、豌豆、蚕豆、眼子菜、抱娘蒿、江荠,等等,都在汪师长笔下着花;鲥鱼、刀鱼、回鱼、黄河鲤鱼、鳜鱼、石斑、虎头鲨、昂岐鱼、凤尾鱼、蟮鱼、螺蛳、蚬子、砗儿、河豚也在师长的文字中游弋。一册薄薄的小书,所谈皆为吃喝:炒米、焦屑、咸菜慈姑汤、端五的鸭蛋、拌菠菜、拌萝卜丝……写得文华绚丽,饶有乐趣。
《昆明菜》一篇,说到昆明的炒鸡蛋:“炒鸡蛋天下皆有。昆明的炒鸡蛋特泡。一掂翻面,两掂出锅,动锅不动铲。趁热上桌,鲜明喷鼻,逗人食欲。”果真把人的食欲给“吊”了起来。再如:“昆明旧有卖燎鸡杂的,挎腰圆食盒,串街唤卖。鸡肫鸡肝皆用篾条穿成一串,如北京的糖葫芦。鸡肠子盘紧如素鸡,买时旋切片。耐嚼,极隽永,而价甚廉,为佐茶下酒好货。”可汪老翁后来依旧忧心如捣:估量昆明如许的小吃曾经没有了。曾与老昆明谈起,全似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中所记了也。不胜慨叹。
《口味耳音乐趣》写到人的口味:“有人不吃辣椒。咱们到重庆领会生存。有几个女伶人去吃汤圆,进门就嚷嚷‘不要辣椒!’卖汤圆的冷冷地说‘汤圆没有放辣椒的!’”写吃,本来是写人,口吻中把人物都托出来了。
除昆明的吃食,对家园的吃食汪师长写得更多。家园是和童年接洽在一起的,也与食品接洽在一起。汪师长是万分喜爱家园的。他的做品,大部份写的是家园。除写家园的人和事外,多为家园的景物和吃食。他在《家园的食品》中极尽能事地写:家园的“穿心红萝卜”,家园的荠菜、马兰头,家园的芫荽(香菜),家园的虾子豆腐羹,家园的炒米,家园的咸菜慈姑汤……
他在散文中屡次提到《板桥乡信》:“天寒冰冻时暮,穷亲戚诤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他在《炒米和焦屑》一文写道:“入冬了,梗概是过了冬至吧,有人背了一面大筛子,手持长柄的铁铲,大巷小巷地走,这便是炒炒米的。偶然带一个副手,大都是个半大儿童,是帮他烧火的。请抵家里来,管一顿饭,给几个钱,炒一天。或二斗,或半石,像咱们家人丁多,一次得炒一石糯米。一炒炒米,就让人感到,将近过年了。”
老年的汪曾祺,对家园是念兹在兹的。是啊,朱自清曾经说过:“儿时的回忆是最隽永的”,青灯隽永是儿时啊。
有一岁首夏,我回桑梓天长做事(我的家在高邮湖西岸),回北京时,从家里给汪师长带了二十几只“忘蛋”——便是汪师长在《鸡鸭名家》里写的“巧蛋”、“拙蛋”:孵小鸡孵不出来的蛋。他格外欢乐,由于他几十年见不到如许的东西了。不过“忘蛋”要会做才行。忘蛋剥开洗净,已变为小鸡出毛的,要褪绒毛,放咸肉片和大蒜叶红烧。
汪师长少年时在桑梓是吃过“忘蛋”的。他本人说:“很愧疚,我是吃过的,并且味道很不错。”我给他带的那二十几个“忘蛋”,不知汪师长吃了没有?吃后感到怎么?我忘了问他。却是我一起给他带的一只风鹅,他念兹在兹,说味道很好。风鹅各地都有,但咱们桑梓的风鹅,味道奇特。每年都是我母亲在尾月里“风”——风鸡不必捋毛,只需掏空内脏,塞上盐和五香八桂,挂在背凉处——母亲“风”的风鸡咸淡适中,酥、香,进口绵柔,确凿是佐粥的佳肴。
2汪曾祺在《家常酒席》中说:家常酒席,一要有点新意,二要省钱,三要方便。偶有客来,酒渴思饮。主人卷袖下厨,一面切葱蒜,调佐料,一面仍可陪宾客闲聊,显得平静不迫,泰然自若,方有道理。假使主人慌手慌足,宾客坐立担心,这酒还喝个甚么劲!
看过汪师长一张相片,穿戴毛线背心,系着有图案的长围裙,站在一个案子前,案子上大巨细小七八个碗盏里堆着百般资料和配料。汪先外行中端着一个瓷盘,脸色自若,空闲若素,脸上带着笑容。这张相片是他和王世襄、范用在一次家庭会议上拍的。记得范用写过,有一个时间,京中这几位“老饕”,隔一段时光,聚一下,每人自带一个菜的资料,去到现场,本人着手,展现工夫。这张相片约莫便是阿谁时间的产品,从相片看,汪师长正如他本人说的“平静不迫,泰然自若”。
做饭的汪曾祺
不过,汪师长能做、会做的,也不过“家常小菜”,正如他屡次谈到的煮干丝、麻婆豆腐和茶叶蛋。他的小女儿汪朝对我说过,别看老翁头谈得头头是道,他本人会做的,也便是一些小菜,一些家常菜。那些鲍鱼、龙虾,一是他吃的时机少,二是没时机亲身弄,话说归来,他也未必看得上。汪朗也对我说过,老爷子会做的、做得好的,也便是那几道菜。
说到豆腐,汪师长在《旅食与文明》题记中说,病院做审查,发觉食道有一小静脉曲张,医师调派不能吃硬东西,连苹果都要搅成糜。这可怎样活呢?不过老翁头还挺自傲:幸亏再有“寰球第一”的豆腐,他说:“我依旧能鼓捣出一桌豆腐席来的,不怕!”
这并非妄话,汪师长对豆腐确是很有研讨。他有一篇长文,特地写各地豆腐,有北京的老豆腐、湖南的水豆腐,干豆腐、豆腐干、千张(百叶)、豆腐皮(油皮、皮子)。吃法有香椿头拌豆腐、皋比豆腐、桑梓豆腐、菌油豆腐、“文思梵衲豆腐”、麻婆豆腐、昆明的小炒豆腐、高邮的汪豆腐、北京的豆腐脑、四川的豆花、扬州的大煮干丝、湖南的油炸臭豆腐干、杭州的炸响铃、安徽屯溪的霉豆腐……极尽豆腐之能事,把各地豆腐的做法和吃法引见了个遍。
汪老翁认为香椿拌豆腐是拌豆腐里的上上品,“一箸进口,三春不忘”。麻婆豆腐和煮干丝是老翁儿的特长好戏,他说,“煮干丝成了咱们家的保存节目”。干丝是淮立名菜,豪爽豆腐干,快刀横披为片,刀工好的师父一起豆腐干能片十六片,再立刀切为细丝。这类豆腐干是特制的,极坚致,切丝陆续,又绵软,易吸汤汁。煮干丝没有甚么法门,甚么鲜东西均可往常里搁,“我的煮干丝里下了干贝”,上桌前要放细切的姜丝,要嫩姜——这已是很考究了。
是的,豆腐是家常菜中的家常菜。梁实秋说,豆腐是华夏食品中的宝物。连知堂白叟都说“豆腐这东西确凿是很好吃的”。知堂写过一文《豆腐》,他说,有一回家里在庙宇做水陆道场,他去了几次,其余都忘了,只记得“有一天看梵衲吃午餐,长板桌长板凳,排坐着很多梵衲,合掌在念佛,各人当前放着一大碗饭,一大碗萝卜炖豆腐,看上去感到万分好吃”。但要把豆腐做好做绝做考究,依旧须要一些情绪的。
曾看过一篇写马叙伦的文章,马师长曾创造的一种独家秘方“三白汤”,即:白菜、笋和豆腐。他曾在北京中间公园的长美轩写下“三白汤”的单方。他说正统的“三白汤”要杭州的笋、杭州和天竺豆腐,这个汤的汁水要二十多种配料,材料“可因时物增减,惟雪里蕻为要品”。此菜暂时为北京餐馆中的名菜,和“赵师长肉”、“张师长豆腐”一起成为精致的肴馔。
汪师长写《金冬心》,写扬州大盐商程雪门宴请新任盐务道铁大人铁保珊,特邀金冬季着陪。在文中汪曾祺写了宴客的颜面,列了很长的一个菜单:宁波瓦楞明蚶、兴化醉蛏鼻、阳澄湖醉蟹、新从江阴运到的河豚鱼;团鱼只用裙边,
花鱼不必整条的,只取鳃下的两块蒜瓣肉,车螯只取两块瑶柱……这也不过汪师长的炫耀,正如黄裳所说的,是“佳人文章”,“不过因此技能胜”。这些菜若要叫汪师长做,他是做不出来的(用他本人的话说:是要“翻白眼”的)。大概,他根柢不屑去做。
因此,汪曾祺的美食,也不过子民美食,是老百姓的“家常”美食。大概说,是墨客的美食。汪曾祺本人也说:墨客所做的菜,很难说有甚么特性,但大都存本味去增饰,不勾浓芡,少用明油,较量平淡。学人做的菜该叫甚么菜呢?叫做“学人菜”,不大动听,我想为之拟一花式,曰:“名流菜”。
汪师长的“菜”,约莫便可称为“名流菜”。这也切合他的资质。这个论断,是可下列的。
(本文原载《念书》年10期,部份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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