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黄梅之八那些消逝中的黄梅乡村年味
2023/4/25 来源:不详印象中,从前在黄梅老家时,年味真正开始变浓是从过小年时开始的,我们那儿过小年是腊月24。
打扫卫生、打年货这些就不必说,最具年味的是家里做各种点心、炒干货。大锅灶一天天的烧着,热火朝天。
工程最大的是做糖粑(糖粑正式名字叫米花糖,我在长篇小说《五千》里,专门写到这个。):之前早就蒸熟晒干的糯米,再提前一两天用炒得油亮的祖传黑沙炒成香喷喷的炒米,装在大坛子里,这可不只是炒一点过年吃吃就行,一般家庭能炒一箩筐,可以吃几个月。到了做糖粑那天,一早就起来熬麦芽糖。麦芽是提前发好的,一大锅水,怎么弄的不清楚,我只记得是一大锅浑黄的水,下面烧火熬,熬到只有半锅时,糖的意思就出来了,一般总要熬好几个小时才能熬成合适的糖稀,用筷子一挑,看到筷子上掉下的糖稀成片了,就算熬成。我们这些一小孩照例要用筷子偷偷挑些吃,有时大人也会挑些让我们尝尝。糖稀熬好时,时间就到傍晚,开始做糖粑。
我们家做糖粑都是由父亲来做,母亲负责切,小孩子们看着帮忙,以吃为主。炒好的香米取适量放在炒菜的铁锅里,从大锅里舀适量的糖稀加进去,充分拌匀后,装进一个抹了些油的干净的抽屉屉斗中,用一块惊堂木似的木块不停地拍打压实后,快速倒在旁边的大簸箕里,倒出来的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糖粑坯,母亲就负责把这个坯切成长方条,再切成扑克牌大小、约1公分厚的糖粑。第一锅,基本全让我们吃了。第一锅,也是试手艺的:糖的粘度、用量、压得够不够实、倒出的时机、切片时的温度等,在第一锅试手后,才会定型,这还是需要一些技术的,弄不好,就全散了。小时候,每年都会听到说村里谁谁家糖粑都散了,就是切不成片的事。越能切薄片而不散,越说明技术好、糖稀熬得好。做好的糖粑,完全冷却后,就要放进一个约两尺高的小口鼓肚大坛子里,放一两层后,会加进一些炒香米进去,养着。小时候每年过年,家里得做几坛子,父母总是做到夜深人静。我们小孩子开始时会很热心跑上跑下帮忙,吃个不停,到后来就全昏昏睡了。
糖粑做完后,一般人家都还会做一锅麻片,方言叫麻气(脆),跟做糖粑相同的方法,只不过香米换成了炒熟的黑芝麻,麻片不会做太多,芝麻金贵,原料有限,许多人家还会在麻片中加入少量香米或者花生碎,切出来成了黑白花的麻片。麻片少,家里会用一个方形饼干盒单独装起来,不让孩子放开了吃,得留着过年时摆盘。那时候觉得麻片特别好吃,现在买来吃怎么也吃不出那个味。
这两种是比较复杂的过年点心。其他都是较为简单的炒货:苕果、花生、蚕豆、瓜子。炒这些干货时,也会用到沙,会就锅灶和炒米同时炒,所以年前炒年货,有的人家得炒两天,满村子香气弥漫,年味浓浓。
花生、蚕豆、瓜子这些都是现成的农业收获,炒就是了。苕果则是要前期加工:蒸熟的糯米,一部分晒干炒香米,另取一部分跟蒸熟的红薯一起揉成面团,压成一个个圆圆的约半公分厚的薄面片,有的人家还会加一点糖精、芝麻。面片晒到半干时切成薯条状(比薯条细,也有人家把面片压得更薄,切成菱形)继续晒,直晒到完全干燥了,再收起来。年前炒干货时,拿出来一起炒了,颜色焦黄,又香又脆。印象中,其他东西味道差别不大,唯有这苕果,每家味道不同。
这些点心、干货都准备好了,还得做一罐元宵茶。这个就真是黄梅独有的了,是我多年不忘的家乡味道:采自家菜园种的香菜(芫荽),洗净晾干切成末用盐腌在瓷坛子或玻璃瓶中。黄豆炒熟,捣成碎粒另放一个瓶子里。喝的时候两样加一起,开水一冲,香气扑鼻,喝完再吃,滋味无穷。
除了自家做的,还得买几样点心:云片糕、五香豆(外面裹了一层白色糖衣的小点心,并不五香,是甜的,学名京果)、雪枣(小儿拳头大小,状若冬瓜,里面是膨胀酥脆的点心,外面雪似的一层糖霜),这三样是送年节时要用到的,家家必备。条件好的人家还会买茶饼,一种颜色焦黄有馅的小圆饼,上面点了个红点。
这些都准备好,这过年待客的茶水点心就齐活了。
乡村小孩,年前年后的日子是幸福的,口袋长期鼓鼓的装满吃食,天天吃个不停,只是买的那些点心年前还是难得吃到。偶尔家里让我们提着竹篮去舅舅家送年节时,半路上能从没有封严实的纸包装袋口,偷偷抠一个五香豆、雪枣出来吃那也是有的,云片糕不敢抠,包装太完整,抠破了很明显。小时候和哥哥或弟弟去送舅舅家节,路上都会找包装漏洞,抠一点两人分了尝一下,再重新包好,互相约好不让大人知道。
上面准备的这些点心、炒货,大年初一才会正式摆出来。
初一一早,每家的主妇都会在自家堂屋的方桌上,摆上茶点,讲究的能摆九样:花生蚕豆瓜子、糖粑麻片苕果、云片糕雪枣五香豆,旁边一盒圆球游泳大公鸡的烟,元宵茶两种配料也准备好,本村来流水拜年的人,一般都不会动茶点、喝茶,顶多拿点尝尝,烟是会接一根的。只要来拜年,不管男女老少,都会发烟,以至于我们小时候全村拜一圈年后,每个小孩都装一口袋烟回家,最后每家都一堆各色散烟,大公鸡居多。妈妈们会把孩子拜年拿回的烟理一下,贵点的另外收起来,基本是循环使用。只有老人、有身份的人,才会坐下认真聊天喝茶吃点心。
这些茶点真正发挥作用,是村里当年接了新媳妇时。新媳妇头一回到村里来过年,初一那天全村家家户户都要把新媳妇接去吃茶,好像叫着接茶。一家家顺着吃,由妇女队长或新媳妇婆婆引着,全村妇女们陪着,每家都去吃一吃茶。女主人提前从上一家退场,回家准备茶点摆好,全村的女人们吃完上家便热热闹闹说说笑笑来到下家。大家都是坐下后象征性吃点喝点,主要是看,在心里比较:谁家准备的茶点多、好、讲究,在哪家待的时间长,主妇便会觉得风光;大家匆匆就走,自然是茶点不怎么样。我怎么知道这些心理活动?因为小时候特别喜欢跟着妈妈一家家蹿,回到家里还能听到妈妈、奶奶她们议论,谁家茶点讲究,谁家糖粑麻片苕果做得好、谁家茶点就几样诸如此类。这心理活动还是能观察感受得到的。
这个接茶的风俗我小的时候是每年初一全村的大事。我们莲花岸村小,全村不到20户人家,村风很好,没什么大矛盾。村里女人们、家庭间有些矛盾,趁着接茶的机会,家家走动一下,也能缓和。村子太大,只怕很难进行这样的活动。不过我们村太小也是问题,某年没有新媳妇也接不成。
接茶的年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的呢?好像是从分田到户后就没什么印象。这种事断不得,一断便如风筝,再接不上。
糖粑麻片苕果、花生蚕豆瓜子这些,早已不需要自己家亲自来做了,市场到处可以买到,过年送节,还哪有人送雪枣云片糕啊!这些传统点心,市场上已经很少看到了吧?
糖粑做得多,一直要吃到春季开学后个把月。糖粑吃完,养糖粑的炒米还会有很多,那个炒米特别好吃。尤其是做完作业的晚上,用开水冲泡一碗来吃,那个香啊!
——那可真是家的味道、妈妈的味道,我们村、我们家乡、我们童年的味道,以及还不曾散尽的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