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时鲜此物最解馋紫案佳肴,银杯绿茶,
2022/8/9 来源:不详也许,我们应该感谢时代的进步,让我们一年四季都能吃到黄瓜;只是,很难再尝出那种拿在手中刺拉拉、吃在嘴里心生幸福的新鲜感。
直到7月,在楼下邻居家布置的瓜架中,偶然瞥见了藏于其中的黄瓜身影,一种久违的亲切和欣喜,瞬间涌上唇舌和心头……
此情此景,也许就与明代樊阜的《田间杂咏(六首)》撞了个满怀:
新水涨荒陂,芸芸稻盈亩。东家及西邻,世世结亲友。夏至熟黄瓜,秋来酿白酒。新妇笑嘻嘻,小儿扶壁走。门口沙溪清,垂垂几株柳。醉卧梦羲皇,凉风入虚牖。近说明府清,征徭曾减否?枣花落靡靡,一犬护柴关。节序届芒种,何人得幽闲。蛙鸣池水满,细草生阶间。刈麦欲终亩,风吹雨过山。大儿早未饭,叹息农事艰。豪贵本天命,悠悠不可攀。
虽然诗中与眼前黄瓜有关的只有那句“夏至熟黄瓜”,但是一根猝不及防得出现在眼中的尚且挂在藤上的黄瓜,所引发的田园想象,不正是诗中的那一番天地吗?
无论是“芸芸稻田亩”的丰年景象,还是“门口沙溪清,垂垂几株柳”的风轻云淡,亦或是“蛙鸣池水满,细草生阶间”的清凉有声,都是美轮美奂的夏日时光。
如果,夏天少了黄瓜,不仅田间垄头少了一抹令人垂涎欲滴的绿,更让中国人的餐桌失色万分。
所以,关于黄瓜的一切,都要从汉武帝时期的博望侯张骞说起。
所谓“丝绸之路的开拓者”、“第一个睁开眼睛开世界的中国人”、“东方哥伦布”等等赞誉,都不如一句,他是给我们带来黄瓜、葡萄、核桃、芋头、苜蓿、蚕豆、石榴、芫荽、大蒜、豌豆、莳萝、芦荟、胡萝卜、芝麻、大葱等等水果、蔬菜和农作物的伟大探险家、外交家来的深入人心。
如果没有张骞的“拿来主义”,别说是黄瓜吃不着,我们连一顿火锅也凑不齐食材,还怎么以天朝“吃货”自居,还怎么为《舌尖上的中国》而洋洋自得?这简直是史诗级的灾难好嘛。
虽然,和张骞直接有关的《汉书·西域传》、《后汉书·西域传》等史料中并未直接提及胡瓜的存在,但在明朝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菜三·胡瓜》中却有明确记载:
“胡瓜、甘寒,有小毒,消热解渴,利水道”,“张骞使西域得种,故名胡瓜。按:杜宝《拾遗录》云,隋大业四年避讳,改胡瓜为黄瓜。”
这里就牵扯到黄瓜的一段公案,怎么就从胡瓜变成了黄瓜了呢?黄瓜长老了确实会变黄,但是这并不是它叫黄瓜的理由。
唐人杜宝编写的《大业拾遗录》中记载道:“四年,改胡床为交床,改胡瓜为白露黄苽。改茄子为昆仑紫苽。”这“苽(gū)”原来指的的是水生的植物的“茭白”,但大概是后人嫌弃字笔画多有读起来拗口,遂就逐渐弃之不用而成“瓜”了。如今,在吴越方言中,其实瓜的读音依然是近似于“gū”的。
另一个解释是出自唐人孟显所著的《食疗本草》:“胡瓜,北人亦呼黄瓜,为石勒讳,因而改”。宋朝唐慎微编纂的《政和本草》中也提及:“北人亦呼为黄瓜,为石勒讳”。
这石勒到底是何许人也?
他是一个胡人,出生于山西的一个匈奴附属部落的羯族人部落小头目家庭,也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位奴隶皇帝,所以他的一生堪称完美的逆袭、励志的典范,据说此人长得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不过,我们还是直击重点,讲讲他和黄瓜的那点儿事。
他用了27年时间终于称帝,建立了后赵,连毛主席都对纪登奎说:
“你们山西武乡县,两晋时出过一个马上皇帝石勒,他是一位很有军事统帅能力和政治远见的少数民族政治家。“
尽管石勒本人十分开明,也重用汉人,但对于自己所属的羯族人被轻蔑地称呼为“胡人“依然是气恼的,因此就立法:“一律严禁出现“胡”字,违者问斩个赦。”
后来,郡守樊坦拜见石勒时因衣着破旧而引起他的不满,慌乱之中就随口回答:“这都怪胡人没道义,把衣物都抢掠去了,害得我只好褴褛来朝。“却恰好犯了石勒的忌讳,急忙磕头请罪,石勒见此倒也没有怪罪。不过,等到“御赐午膳”的时候,石勒故意指着一盘胡瓜问樊坦此为何物。于是,樊坦就恭恭敬敬地说出了著名的词句:
紫案佳肴,银杯绿茶,金樽甘露,玉盘黄瓜。
然后,石勒终于圆满了,胡瓜也改名为黄瓜了,而我们终于可以安心地“吃瓜”了。至于李时珍说的“有小毒”这种细节就不用在意了,在他老人家眼中,豆腐、猪肉等等都是属于“有小毒”范畴,大概是为了告诫世人,万物相生相克、过犹不及之类的道理。
吃黄瓜最反季的要属乾隆,这心理上是占优势了,不过这温泉黄瓜的味道咱就不知道了,他写了一首《黄瓜》诗:
菜盘佳品最燕京,二月尝新岂定评。压架缀篱偏有致,田家风景绘真情。
嗯,二月就能吃上黄瓜,果然是帝王家低调的奢侈,现如今冬天里的大棚黄瓜卖地也不便宜。
乾隆的洋洋得意充溢诗中,但是这诗写地确实是一言难尽。所以,写诗这种需要天赋的技术活还是得交给诗人,比如,在陆游的诗作《新蔬》中,他就耐心地等到了农历四月黄瓜上市:
黄瓜翠苣最相宜,上市登盘四月时。莫拟将军春荠句,两京名价有谁知?
上市鲜,千金菜,价格不菲,自然不能敞开了吃,得摆盘欣赏之后再细细品味。于是,一首《种菜》就流传了下来:
白苣黄瓜上市稀,盘中顿觉有光辉。时清闾里俱安业,殊胜周人咏采薇。
虽然,今天不太能体会到当年莴苣黄瓜到底是如何珍稀的,但是“盘中顿觉有光辉“我们还是有共鸣的。从市井小名的夜间烧烤摊,到星级酒店的宴会大厅,一盘黄瓜做的菜肴都是“浓妆艳抹总相宜”。
尤其是到了夏日,胃口不佳茶饭不思,一盘加了蒜泥、醋、麻油的凉拌黄瓜可就成了“救命菜”,而对于爱美的姑娘们来说,这种“世界上热量最低的蔬菜”(黄瓜的热量仅16千卡/克,是热量最低的蔬菜。——吉尼斯世界纪录)可是独一无二的减肥美容的高性价比圣品了。
到了,曾师从陆游学诗的苏泂的诗文《拟古》中,黄瓜已经是出没寻常百姓家了,甚至是代表了“甘心穷阎中,疏食黄瓜虀,区区蠹鱼习,槁死不可医”的贫寒生活。粗粝的饭食,腌制的黄瓜,少量的蠹鱼……这一组合,黄瓜就吃出了苦涩的味道来。
难怪,道济和尚,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济公,会写下这么一首《宁棘庵讲主失窃》:
哑吃黄瓜苦自知,将丝就纵落人机。低田缺水遭天旱,古菓安身著鬼迷。贼去关门无物了,病深服药请医迟。竹筒种火空长炭,夜半描龙画向谁。
他是在劝慰宁棘庵的讲主,这财货被盗窃一空,就好像是哑巴吃到了苦黄瓜,但再倒霉也没有那个想攀着丝线逃跑却落入陷阱的人倒霉。这世上的事都是人算不如天算,你想修庙宇钱却被偷了,就像原本想在低处种田不会缺水的却遇上了干旱,原本想在古菓下安身却被鬼怪给迷惑了。盗贼已经得逞了,正好关门睡觉,反正也没什么可担心再被偷了,正如病得很重了也就没有请医吃药的必要了。这就好像竹子被火烧之后变成了竹碳,也就是“空长叹”,半夜起来画龙给谁看,龙怎么都不会来。既然失去的财务再也回不来,那又何必再唉声叹气?
之所以罗里吧嗦地把这首诗翻译一遍,只是觉得济公的话着实有大道理,虽然,我们更习惯于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可见吃了苦黄瓜,还并不表示糟糕到了极处,还是有解的。我们今天吃起来清甜爽口的黄瓜,是人工改良了多少代之后的优良品种,而野生的黄瓜则含有较多的苦味素,因此,古人们吃黄瓜的历史,也就是黄瓜一代代脱毒、脱苦的历史。此外,土质、水质、污染和阳光充足与否,也会造成黄瓜的苦味,今天我们若是吃到了苦黄瓜,还是及时放弃吧,搞不好真有“小毒”。
吃黄瓜,就得像清代的陈维菘一样在《浣溪沙·蚌埠即事》中那样惬意:
漭漭淮河杳似年,森森蚌岭远攒天。风来吹作鲎帆圆。柰熟叟擎千颗雨,柳浓儿浴一溪烟。黄瓜凉粉趁墟船。
黄瓜凉粉最是能勾引夏日的食欲是也,是不是忍不住的唾液腺分泌已经行动了起来?
当然,在文人眼中,黄瓜满足了吃的口腹之欲后,就可以好整以暇地赏起来。
宋代的晁补之就在《同张子望颜伯仪上关纳凉》时写道“登盘未用伐蛟鼍,苦菜黄瓜亦堪数。张侯河目须垂膺,齿如明玉嚼寒冰。”叶适也诗云“日昏停棹各自归,黄瓜苦菜夸甘肥。”《后端午行》。苏轼也在“紫李黄瓜村路香,乌纱白葛道衣凉。”《病中游足塔院》中得闲体会到了“安心是药”的良方。到了明代的袁凯眼中“灌滋竟朝夕,勾萌各森耸。青蒲已弥泽,黄瓜方卧陇。”《新治圃成》又是一派欣欣向荣。
诗人们总会怀揣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因此,他们的视角会越过黄瓜,看到种瓜、摘瓜、卖瓜的人。
唐朝的张祜会唱“郎去摘黄瓜,郎来收赤枣。郎耕种麻地,今作西舍道。”《相和歌辞·读曲歌五首》
陆游会写下《秋思》一首,敏锐地捕捉到初秋夏末时的交替景象:
园丁傍架摘黄瓜,村女沿篱采碧花。城市尚余三伏热,秋光先到野人家。
而苏轼的“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浣溪沙》元代王冕的“山童分紫笋,野老卖黄瓜。”《漫兴其九》都写出了一种乡间野趣,和醇厚的田园风味,栩栩传神,又令人心生向往,黄瓜在其中的也愈加分明起来。
至于唐代章怀太子的《黄台瓜词》又赋予了黄瓜一种悲情的意向: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犹良可,四摘抱蔓归。
此后,无论是刘克庄的“两张遗墨六亲悲,台下黄瓜摘渐稀。”《惠州弟哀诗二首》,还是晁说之的“黄瓜忌三摘,吾臂医九折。”《说之有真墨一为仪真贼所焚伏蒙二十二叔特以》都是一脉相承的落寂和哀伤,世事变迁无可奈何,亲人逝去无可逆转。
索性,化所有的不痛快为食欲,用一根黄瓜吃出满汉全席的霸气。直接啃、凉拌的、腌制的、酸甜的、蓑衣的、爆炒的、蒜泥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即使变黄的老黄瓜,也能做一道广州的靓汤——老黄瓜瘦肉汤。
七月解暑开胃者,还属黄瓜最解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