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香椿情

一生一世香椿情

◎沈庆保

刚到母校虎目树中学工作的第一个学期，春姐就接二连三地给金萍介绍男朋友，看上去她比金萍妈还要着急呢，说再不抓紧，等年龄大了，金萍就像过时的香椿没有那个味道了。

春姐已先后给金萍介绍过两个，一个是公司的小老板，一个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警察，金萍都以工作忙为由推辞了。可是，春节刚过，春姐再次跑来，目的仍然只有一个——介绍对象。俗话说，事不过三，人家又是个活雷锋，啥也不图。这次春姐卖了个关子，说介绍的对象暂时保密，保证这人金萍熟悉又满意。虽心有不甘，但金萍不便拂了她的好意，只好答应周末见面。地点为学校附近的树林子。

树林是香椿林，一直是公家的。香椿别名虎目树，所以金萍所在的学校叫虎目树中学。据说，林子所在的位置原是地主窦坤的宅院。窦坤喜欢吃香椿，安排长工们在宅前房后栽了许多香椿树。后来，日本鬼子打过来烧杀抢掳，把三进院子的庄园一把火烧光，只剩下一棵棵碗口粗的香椿树原地坚守，成了远近闻名的香椿林。每年春天，香椿树刚出芽，整个林子像落下一片红云，引来附近几个村子的吃货们纷纷前来采摘尝鲜。

金萍的父亲老金也是采摘大军中的一员。他说，门前一株椿，春菜常不断，还是老古语说得好，春吃芽，夏吃瓜，秋吃果，冬吃根，春天咱就吃香椿！如今，每一棵香椿树都枝繁叶茂，幽香青翠。香椿芽虽多，但由于爱吃香椿的人更多，早些去的可以满载而归，晚些到的只能望树兴叹了。老金对如何食用香椿颇有研究。他说，香椿称得上名副其实的“树上青菜”，既然是好东西就要把它发挥到极致，真正做到“一树多吃”。老金认为，香椿拌豆腐、香椿炒鸡蛋最平常，最好吃的是香椿牛肉丝、香椿炒竹笋、煎香椿饼和香椿肉片熘豆腐……他报的菜名金萍一下子数不过来，也记不住。

老金还是一个爱树护树的义务监督员，容不得任何人糟蹋香椿树。每年谷雨前后，香椿芽赶趟似的从枝梢萌发出来，一簇簇油绿透红，叶厚芽嫩，犹如玛瑙翡翠，清香四溢，笼罩了全村的各个角落。这时，老金没事就到树林边溜达，只要发现有人扛着绑有镰刀的长竹竿走向树林，他便立即上前制止。老金有些激动地说，用手采摘行，用镰刀削可不管！到金萍上高中的时候，老金年纪大了不能再爬树，只能背着手仰望着满树嫩芽发呆。同学春强虽然学习成绩不如金萍，却是一个爬树高手，他发现后，走向前说，叔叔，您看我的！系上衣扣，戴上手套，刷刷刷，几下子就爬到了树的高处，并熟练地采摘着。香椿的嫩芽顿时如同天女散花般纷纷坠落，金萍和老金乐呵呵捡拾着，很快便将香椿芽装满了竹篮子。

还是回到相亲的事吧。相亲时，春姐让金萍自己去。离香椿林老远呢，金萍就闻到缕缕熟悉的幽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走到树林深处，老远她就看到一个身穿西装、打着领带、把皮鞋擦得锃亮的小伙子，并忍不住笑了。因为，他这个人无论穿啥，哪怕脱了马甲、穿了马甲金萍也认识——他就是农大毕业，回村任大学生村官的春强！

返回的路上，金萍不禁想起上高二那年的初夏，由于营养不良，她整天无精打采的。春强发现后有些着急，上罢晚自习，他就去香椿林里捉蝉。春强是个有心人，干什么事都好琢磨，就说捉蝉吧，他知道这个时间段是蝉出洞上树和蜕变的高峰期。为防止过敏，他穿着长裤长褂，戴着口罩手套，所选时间也与众人不同，多为深夜十点半至十二点，这时捉蝉的人均已回家。他独自扛着一根绑着手电筒的长竹竿，手提一个蛇皮袋，每次都能捉到几百只。第二天，春强总会把其中最嫩的蝉挑出来，悄悄地送给金萍。怕走风后，蝉会变黑变老，他专门预备了两个罐头瓶子，里面分别装着腌香椿和橙色的嫩蝉。他还把捉到的蝉卖给镇上的餐馆，然后买麦乳精。多亏了春强，金萍就着腌香椿吃油煎金蝉，满口清香，再加上喝麦乳精，治愈了头发变黄、视力不好的毛病。

更让金萍惊喜的是，很偶然地看到春强写在日记本扉页上的一首题为《香椿》的短诗，让金萍不由地被他的才气所折服。他写道：“在我最香的时节/我便和豆腐一起/吊人们的胃口//我知道/自己越绿越嫩也就越香/能把芫荽小磨芝麻油什么的都给比下去/想到这/脸不由地红了/不红了时也便老了/只好立在枝头/守着刚飘过柳絮的一片蓝天/做明年春天的梦”其中“不红了时也便老了”让人费解，问春强啥意思？他说，香椿初绽的嫩芽红红的，等叶子大了就变为绿色，也就变老了，就像遇到心仪的女子，男方不敢大胆追求，女方羞于表达心意，一直待字闺中也会慢慢变老。听到这话，金萍的脸颊变得绯红。

金萍和春强选在谷雨那天定亲。春强要登门，金萍和父母商议着该做哪几样菜。突然，老金一拍额头，说香椿无论如何少不了。金萍的母亲说，人家现在是干部，什么菜没吃过？不稀罕这！金萍的父亲说，老婆子，这你就不懂了，春强的爹老沈就好这一口，你忘了，有一年，老沈和我在树林里曾经因为争着采香椿还打过一架呢，春强一定喜欢吃香椿的。那是三年困难时期，全村统一吃集体食堂，分给各家的饭食根本不够，金萍的母亲只好让老金去树林里捋香椿叶子，掺合山芋面子做窝窝头来度难关。当时，打香椿主意的人很多，老沈也是其中一个，他们两个男子汉争着爬林子当中的那棵“香椿王”，互不相让之下，怎能不打架。

唉！都怪金萍太大意，忘记了春强不仅不喜欢吃香椿，而且还对香椿过敏。当着父母的面，春强吃了几口香椿炒竹笋，装作很享受的样子，回到家脸就肿了起来。更出乎意料的是，婚后，春强却在庭院内外栽了好多株香椿，只为保证金萍吃。金萍和春强在香椿上存在饮食分歧，所以每逢香椿上了饭桌，他从来不动一筷子用香椿做的菜，金萍则乐于分享他所喜欢的其他菜。

近几年，采摘的香椿一时吃不完，春强便挑出其中最嫩的，洗净沥干水分，用精盐搓揉，然后装入干净的菜坛压实。香椿腌过后颜色较深，但鲜嫩依旧，可以吃很长时间。吃的时候，如果加几滴香油，真是耐嚼，且越嚼越香，特别下饭。金萍一直喜欢吃香椿拌面，将香椿用盐轻轻一揉，然后做一锅手擀面，把香椿芽剁碎了撒拌上去，能吃得撑肚皮。现在生活好了，做这种拌面跟以前程序一样，只不过辅料增加了许多种，调上芝麻酱，切点火腿丝、黄瓜丝，倒进面中搅拌开来，白里透红带绿，加上星星点点的香椿碎末，可以说是色香味一应俱全。春强说，香椿的药用价值很高，你的发梢有些发黄分叉，应该多吃些香椿，再说它还能保健美容啊。春强的一席话，让金萍顿时想起他高二时送香椿、蝉和麦乳精的往事来。

今年春天，春强和父亲商议了，他们计划带领村民们搞香椿种植，把虎目树村打造成远近闻名的香椿基地，通过向大城市供应香椿芽来发家致富。春强在金萍的熏染下逐渐接受并爱上了香椿的口味，而且奇怪的是，居然也不过敏了。闻听此事，春姐说，你看，因为爱，一个人的口味和过敏体质也会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