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可缓缓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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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天气越来越暖平淡无奇的大地早就热闹起来，许多无名或有名的花草呼朋唤友地，占满了整个土地。记得在书院，最先引起注意的是油菜花。谁也不晓得哪里来这么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在孔子像前，在游艺园旁，在祟古堂边的三角地块，在敬业乐群亭的四周，在膳舍后面的耕读园，在临水平台的栏杆下，挤挤挨挨，熙熙攘攘，简直就象柳三变的词一样，不管有人无人，凡是目力所及之处，便有一丛金黄散漫自得地摇曳着。三月底四月初，持续蹿高着的油菜花会陆续结荚果。如果无人收拾，在落下荚果的地方，明年，还会长出更多的油菜花来。任淡如摄同样铺天铺地的还有蒲公英。任淡如摄蒲公英在儿时的印象中，就是一朵芒芒的小伞，一口气吹出去，噗……散落无迹。二月过后，野地里曾生生不息地冒出小黄花来，根茎很软，我曾试着将它和苔藓合作成小小盆景，这一朵小黄花总是立不住。后来，这些小黄花生长的地方有了很多小白伞，这才知道，白伞是黄花的后续。蒲公英开的时候，邻人常说要过来采嫩茎煮水喝，说可以治病。朋友们带孩子来了，也爱采撷吹着玩，尤其是在耕读园里，蒲公英长得比哪儿都多，都密，都大，大得象一只蓬松松的球，只是随时会飞散，“田中有转蓬，随风远飘扬”，转蓬转蓬，名与形是如此的贴切。《本草新编》说，蒲公英至贱而有大功，惜世人不知用之。是的，它可被采撷来炒食、做汤，以后晒干了泡着喝，可治胃病。在江南，它原有个别致的名字，唤作华花郎。还有个老气横秋的名字，唤作婆婆丁。满地乱开的野花野草还有更多。比如二月兰，平野、草坡、山路间，一漫千里，不可收拾地开成纵横捭阖的气势。任淡如摄比如黄花酢浆草。和金花菜一样开黄花，有三片叶子，初时常常混淆。但它是心形叶，叶片有心形裂口，金花菜叶片无裂缺，象一把小小的芭蕉扇。任淡如摄比如紫花酢酱草。又名紫蝴蝶，几乎全年都会开粉红带浅白色的伞形小花。和黄花酢浆草一样，如遇阴雨天，粉红带浅白色的小花只含花苞但不会开放。它还会睡觉，到了晚上叶片会自动聚合收拢后下垂，直到第二天早上再舒展张开。

比如蛇莓，长在崇古堂阴湿的墙角。蛇莓开的小黄花，在粗心的人看来，和金花菜、黄花酢浆草好像也差不多，但是它的叶子是这样有缺裂的，并且结红色空心的小果子。

任淡如摄比如芫荽。芫荽的花极其精致，象是工笔画出来的。它别名胡荽、香菜、香荽，状似芹，叶小且嫩，茎纤细，味郁香，是做凉拌菜的佐料，长得不多，就开在燕居园和演礼场之间小小一块耕地边上，和老去的金花菜作伴。任淡如摄比如婆婆纳。早上起来野地里走上一圈，会发现象星星一样散布着浅蓝色的小小花朵，非常小，不足一个小指甲盖那么大，甚至能被一颗露珠完整地包住——如果愿意细看，这一朵不足指甲盖大的四裂花形上，有着精致的纹路。任淡如摄比如繁缕。也是非常非常细小的花，正月生苗，叶大如指头，细茎引蔓，断之中空，有一缕如丝，作蔬青脆。三月以后渐老，开细瓣白花，结小如稗粒的果实。任淡如摄比如泽漆。泽漆的样子象伞——和蒲公英不同，蒲公英是球形伞，这个是平撑开的伞，还是双层的，用手折断它的茎会流出白色的奶状液体（千万不要吃，有毒），大概因此它的别名叫奶奶草。斗百草的时候，奶奶草（泽漆）正堪对婆婆丁（蒲公英），但它不象蒲公英那样家常且平和。任淡如摄这样的百草千花，常常塞爆了我们的包包和袋袋，也让人想起那句顶有名的句子：“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贰宋神宗熙宁七年()，苏轼三十九岁，时任杭州通判。《陌上花》三首，就是在这一年写的。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陌上山花无数开，路人争看翠軿来。若为留得堂堂去，且更从教缓缓回。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已作迟迟君去鲁，犹教缓缓妾还家。——苏轼《陌上花》苏轼自己在序里说：“游九仙山的时候，听到里中小儿唱《陌上花》曲，曲调哀婉，动人极了，可惜歌词写得不好，我就改了改，改成这样。”游九仙山，闻里中儿歌陌上花，父老云，吴越王妃每岁春必归临安，王以书遗妃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吴人用其语为歌，含思宛转，听之凄然。而其词鄙野，为易之云。关于陌上花开，其实却又是一段模糊的旧事。苏轼词中止有吴越王三字。纪昀批点《陌上花》三首时说：吴越王是吴越国忠懿王钱俶。王士禛却说：吴越王是吴越国武肃王钱镠，这是他写给其妻戴妃的。戴妃年年春天都要回老家朗碧村住一段时间，钱镠有时思念她，就会寄信去说，花都开了，可以慢慢往回走了。这样的旧事真是旖旎。王士禛在他的《香祖笔记》中评论说：武肃王是个粗人，但他这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妙绝千古，压倒无数诗人。钱武肃王目不知书，然其寄夫人书云“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不过数言，而姿致无限，虽复文人操笔，无以过之。……二语艳称千古。——王士禛《香祖笔记》苏轼写下这词的时候，吴越国已寂灭近百年。但吴越国的百草千花，仍随着节令循序而来。叁古人挑菜踏青，虽不是从此时始，但大抵这时候也正热闹。挑菜是宋代风俗，农历二三月，野菜野花茂盛生发，年轻的妇女们多结伴到郊外去采挖，故称为挑菜。周密的《武林旧事》里说：二月初二挑菜节，宫中会置办挑菜宴，预备生菜、荠花等，供宫人用金篦挑取……二日，宫中排办挑菜御宴。先是，内苑预备朱绿花斛，下以罗帛作小卷，书品目于上，系以红丝，上植生菜、荠花诸品。俟宴酬乐作，自中殿以次，各以金篦挑之。——宋周密《武林旧事》卷二挑菜条周密责怪时人惟知作假，不去郊外挑，只是在内苑盘子里挑，他岂知道，如今，人们连挑菜这个词都莫明其妙了，那些可以挑的野菜，大概也只有在菜单上才认得出它们。但那些野菜野花们哪里管呢，只是一径热热闹闹地挤着挨着，叫喊着“采我采我”……

作者：任淡如

本文已收入作者新书《江南岁时笺》，即将由北大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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