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赏读腊月十香菜

进入腊月门，即标志着过年了。追溯我们年幼时的一些生活细节，还真是应了时间和节令。

我出生在扬州老城区滚龙井13号一个小四合院里，大门朝东，门口有一个五层青石坡台，我们居住在北侧三架梁的东隅一间一厢房间，堂屋的东南有一扇双开木门，连接着南向的东侧厨房西侧天井，堂屋北侧是天井，瓦当领衔的小瓦排列凹处，用于整根毛竹横担，排列组合成一个与阳光亲近的天网，一年四季，衣服被褥的洗涤晾晒，全赖着它了。

我细数着腊月的往事，还真的是紧凑得很。腊月上旬开始的腊八粥、洗槅子、糊螎子，直到往后的满屋掸尘、清洗被褥物件、送灶、年蒸、炒十香菜、年夜饭……不一而足，每逢此刻，任何交流的语言都必须谦和一点，唯恐让年味里夹着任何点滴不吉利的种子。

我的脑海里，又一幕幕浮现出母亲在世时的腊月……

腊八粥的原料系由当季的胡萝卜、花生、黄豆、青菜、银杏、莲子、红枣、木耳、生姜、精致大米熬制，熬到稠至糯且入口即化的境地，佐以香油细盐，那甜中带咸、温里渐热的感觉，简直不可名状。

腊八过后即是年，深度洒扫庭厨拉开了序幕，洗槅子糊槅子的程序，如今的人已经无法想象，一般四合院的堂屋，对外的连接，总是由通高的杉木狭门，一扇一扇的对开关，在槅子下方，一段20公分高、10公分厚的门槛横担满堂边，在对开门的下方，镶嵌着一垛木支点，当中挖出两个圆盲孔，用以每一扇槅子90度旋转的开启与关闭，槅子宽50公分左右，下部1米左右选用雕着花纹的木板，上面一般10公分左右的透空方格。至腊月，清洗后的槅子必须糊上白纸防风，在数九寒冬时节，仰赖着保温聚暖，又是一个洁白明亮的空间，年的气息，一步一步来了。

每至腊月二十三，母亲一定要煮得一锅糯米饭，并且忠告我们，这个是一个送灶的节日，用祭拜灶老爷，保佑阖家丰衣足食。一碗热腾腾的糯米饭，佐以熬熟的猪油白糖，滑腻甜美。吃饭时一定少不了的“官三民四”的告诫，让我们诧异着普通百姓生活里的送灶，一般都是腊月二十四。这个谜团的困扰和不解，伴随了我们数十年，随着近年历史文化的复兴，我才恍然明白，植根于母亲内心深处的壶园情结，母亲毕竟是晚清十大盐商何栻的嫡传后裔，她的血液默默承载官宦的清高和执着，这一点尤其是在母亲过世后，我们一一忆及才悟出来的。

最让我刻骨铭心的，是母亲做的腊月里的十香菜。这道菜的主材，是大雪节令左右腌制的大汤菜。露天生长的汤菜，也是扬州蔬菜的一个标记，50公分左右的个头，茎部洁白剔透，绿叶碧澄，在洗净晾干后，用粗盐按照7：的比例，将菜分层叠放在缸中，上端用石块压着，开始每天上下不断翻倒，直到渗出的涡水漫过菜面，一个月的功夫，咸菜已经具备上桌子的条件，无论凉拌还是肉丝、小鱼、百页炒成，总是一种上佳的下饭爽口好菜。

作为十香菜的原料，一般要经过24小时的清水漂，滤去咸涩的口感，切成碎末，佐以百页丝、胡萝卜丝、清水泡发的金针、木耳、花生、黄豆、四美酱坊的酱甜瓜、酱生姜、湖虾籽等，每个食材都必须独立油煸，不同程度的加温去掉表面水份或水煮糯烂，当湖虾籽煸得满屋香透时，加进各种十香菜的食材烩制合成，用少量的白糖调味提鲜，待关火后，淋上压榨的黑芝麻香油，从堂屋到房间，乃至天井里充满各种菜交汇散发的香气，绕梁三日不绝，真是一点也不夸张。这道菜从腊月吃到正月，几乎每一顿都能入席，现在看来，色彩的鲜艳、营养的配伍、入口的爽滑、纯素的清淡……构成了与春节荤腥的最佳组合。

冰心先生总是以腊八时节的腊八粥纪念母亲等先人，她的母亲告诉她，腊八粥本来是佛教寺庙煮来供佛的，然而她的外婆腊八过世的当天，一早熬好了腊八粥给母亲这一代，所以，她们家世袭用腊八粥遥祭先祖。而我呢，则是在腊月，眼前总是浮现母亲操持家庭时的年味，更是崇拜母亲制作的十香菜，追忆她老人家奉献的点点滴滴，常常乐此不疲地空口咀嚼着十香菜那透骨的香、沁脾的情、无疆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