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散文二题

1

小　院

我有一方小院，在城市算大院，在农村是小院。

小院原是一处传统的窑洞式平房，破旧，低矮，狭小。随着弟兄们相继成家，家庭人口增添，家里决定改造老房子。

出差、旅游，我在外边见过很多西洋式别墅，觉得欧式建筑既高雅、美观，又很实用，非常羡慕。可修这样的房子又谈何容易！为把房子修起，还能修得好一些，又节省点钱，那些天，我和父亲屈膝盘腿坐在炕上，披着衣服，吸着烟，半夜半夜地谋划着。我们共同认为：要搞一个好的建筑，必须要有好的设计。我对父亲表示：凭着我对家庭的责任感，凭着我一腔的热情，凭着我从各地带回的多种别墅资料，自己可以胜任图纸设计。父亲看着我认真激动的样子，坐直了身子，将披在肩上的衣服往上拉了一下，笑眯眯地、半信半疑地说：“那你画出来，咱先看看。”

我参考自己的建筑书籍和图片资料，经过二十多天的构思、设计和修改，将图纸交给了父亲。他将图纸展开，铺在灯光下，戴上花镜，仔细看了很长时间，说不出什么问题，又似乎不认可我的设计。摘下眼镜后，他认真地说：“图纸设计不好，房子就盖不好。外边美观里边合理，才算好建筑。你是搞新闻的，又没有专业学建筑设计，设计是一门科学，光有热情不行。”

我说：“新闻我也没有上过专业院校，不是照搞吗？”

父亲说：“新闻你必竟在实践中锻炼了多少年，建筑设计你从没搞过。”

我说：“建筑是我的爱好，特别是对别墅，已上升到研究了。你知道我看了多少建筑方面的书？建筑美学理论，我都读了不少。”

父亲说：“写字画画，坏了就是一张纸，房子修坏了拆起来损失多大？”

我和父亲互相说服不了，就决定找设计院。专业设计师总体肯定了我的设计，又改动了几处。父亲这才放心了。当我和父亲并肩走出设计院大门时，他手里拿着一卷图纸，扭过头微笑着对我说：“你还行了。”

就要开工了。工程是轻包：即只包工，所有建筑材料自己备。这样省了钱，却增加了辛苦。拆旧房，倒垃圾，尘土飞扬，满身尘埃。每天要与工人们一同起床，晚上工队收了工，我和家里人还要拣拾撒落在地的各种材料，清理场地、洇砖，为第二天做准备。采买材料，大到楼板、砖块、水泥、钢材、木材；小到一根拉线，一个钉子，都要自己采买。设计图纸本来很详细，照图施工不会差错。可民工队只会干活，不识图纸。这样，我自然又成了技术员，以致每次出去采买材料都手忙脚乱，来去匆匆，担心他们做错，返工造成浪费……

第一年建主体，第二年搞装修，建这处房子几乎耗去了我两年时间。两年虽然辛苦，但看着房子一天一个样子，内心又非常愉悦。这处房子凝结着我的智慧、劳动和汗水，我为此感到欣慰。

年国庆节过后，我们一大家三代人终于搬进新房。房子是一幢三层欧式小楼，独立小院。装修不豪华，但安逸；陈设简单，却舒适。

院子里栽了树，种了花。树有开花的，常绿的。花有木本草本，各种颜色。院里小菜园各种蔬菜，从春到夏，从夏到秋，一茬顶一茬，接连不断，美吃美看。

每年大地解冻，我就修剪树木，常绿树剪成蘑菇状，开花树要修剪成形，枝条需疏密适中。单瓣花木要嫁接改良；繁殖需插枝、育苗；盆栽花卉得换土施肥。菠菜喜欢低温生长，菜园里第一茬自然要种植菠菜。不知不觉，墨绿的菠菜就长到羊耳朵大了。这时就将菜园角上的菠菜拔掉一块，全家吃了回春后的第一顿菠菜烩豆腐，就在腾出的地上，撒上各种蔬菜种子，搭起小塑料棚，育上了菜苗。

清明节过后不久，黄瓜、茄子、西红柿、辣椒苗，就栽上了；白菜、豆角、南瓜，也种上了；调味菜蔬有韭菜、葱、蒜、芫荽。

菜种多了，花养多了，就常有活干。隔三差五要施肥、锄草、浇水、打药、剪枝。可我宁愿干这些活，也不乐意去旅游。这样的劳动是一种享受。眼看着黄瓜、茄子、西红柿、辣椒、豆角、南瓜苗一天天长大了，开花了，结果了。韭菜、葱、蒜、芫荽，郁郁葱葱。榆叶梅花、芍药花、石榴花、红花槐树和盆栽花卉，争奇斗艳，芬芳四溢，常绿树碧绿苍翠……

早晨，我在院子里踱着步，吸着新鲜空气，观赏着那些菜和花。在黄瓜架前，会吃惊地发现，头天晚上还像小指头一样细小的黄瓜，突然就大母指粗了；昨天的茄子花，已收成了小果实；菜地里，红了的西红柿和辣椒又增多了；南瓜花上，几只蜜蜂正在悠闲地采蜜。

院里树影下有一套竹桌椅。夏天，家里人经常坐在外边吃饭。亲戚们来聊天，喜欢坐在树下竹椅上，说院子里凉爽，空气好；朋友们来喝茶，也喜欢坐在树下竹椅上，说院子里休闲、自在。看着院里的景色，他们总要拿出手机拍照留影。

我经常坐在树下的竹椅上读书、看报。我的一些文章就是在这树影下的小桌上写成的。我的人生转折和家庭的大事，也是坐在这里默默思考后决定的。

有了树，自然就招引来了鸟。习惯于晚睡迟起的我，早晨常常被树上麻雀、斑鸠、喜鹊的鸣叫吵醒。

晚间，凉风习习，有时深更半夜，我还和朋友们坐在院里，吸着烟，喝着茶，天上地下地闲聊。

有时，我一个人坐在院里，看着父亲与我一同栽下的树、种下的花，回想父亲当初和我一起设计、苦心建好了这处房子，自己只住了四个多月，就永远离开了我们，泪水一下就模糊了我的眼睛！

父亲年仅63岁，突然离去，给我带来的伤痛是永远的，任何时候都无法愈合。

这篇短文，写给我的小院，写给为修建房子、营造小院饱受煎熬，而今长眠九泉的我敬爱的父亲！

小院给了我惬意和幸福。小院是我家庭生活的伊甸园，是我放牧心情的天地。

2

一对喜鹊

早晨出门，正要上班，一抬头，突然看见我家围墙外的树上有两只喜鹊。哦，喜鹊！多年不见这鸟儿了，我非常惊喜！

它们显然像一对夫妻，我发现它们的时候，两只喜鹊正将头紧紧地偎依在一起亲昵着，用细长的嘴相互啄着对方的羽毛。看见我，它们一下就分离开来，各据一方。它们先是惊慌，又有些羞涩，继而又显出一点儿恼羞成怒的情绪，似乎我的突然出现，惊扰了它们的好事。现在，两只喜鹊正此起彼伏嘎嘎地鸣叫着，小脑袋不停地左右摆动，警惕地环顾四周，长长的黑色尾巴，一翘一翘的，随时都想飞去。

我惊喜地观望着这对喜鹊：它们尖尖细细的嘴，乌黑的头，黑亮的眼珠，雪白的胸脯，身上的羽毛黑白相间。这喜鹊怎么和小时候我老家门前树上的喜鹊一模一样呢？莫非是我老家的喜鹊飞到这里了吗？

我在乡下老家长大，小时候，我家的窑洞周围有很多杨树、柳树，树上有箩筐大的喜鹊巢，树下常有蛋壳和柴草。喜鹊是吉祥鸟，是报喜鸟。只要早晨它嘎嘎地叫，就必有喜事：要不是村里下发救济粮，要不就是在外工作的父亲给家里寄回钱来，或寄给我作业本、铅笔和小人书。喜鹊嘎嘎的叫声伴随着我的童年时代，像我生活的乐曲。后来跨入喧嚣的城市，我为工作忙碌，为生计忙碌，为家庭忙碌，为人情世故忙碌，多少年匆匆忙忙，心绪杂乱，从没有想过喜鹊，似乎步入工作后再也没有见到过这精灵。哪知，今天又意外地看到了喜鹊。我正想着要给它们抛撒食物，喜鹊“霍”地飞去了。我看着两只喜鹊一前一后，飞出树枝，飞过树梢，飞越楼顶，消失在远处蔚蓝的天空。

到办公室后，我心情沮丧，干什么都没有情绪！

这对喜鹊像天空的一道彩虹，像一颗漂亮的流星，在我眼前一晃即逝，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和深深的遗憾！它们飞到哪里去了？会不会再来？我一直这么思想着，盼望等待它们再能飞来。

下班回家后，远远就看见了树上的两只喜鹊。我很激动，轻手轻脚、悄没声息地走进家门，取了吃剩的米饭，准备撒在树下。等我出去后，喜鹊又不见了。我想它们既然走了又来，肯定还会来的，便将米饭抛撒开来。又踩着上屋顶的高梯，将奶奶从乡下带来的柳条筛子绑在树杈上，盼它们能在这树上安家。我每天盼，每天等，天天往外撒食物。奇怪的是喜鹊非但不吃食物，竟然都不肯去搁置筛子的树杈上落脚，这使我百思不解。

一日，邻居一位老人来我家串门，望着树上的筛子很纳闷。当得知我的用意后，这位老人满脸揶揄的神情，说：喜鹊是最聪明最有灵性的鸟儿，你哪见过喜鹊在人为设置的窝巢安家？这种鸟很勤劳，自尊心很强，必须是自己在树上选好枝杈，亲自衔柴棍筑巢，产蛋、生儿育女。老人走后，我随即将筛子取下。除每天给它们撒食物，还将家里每次用完的一次性筷子撒落在树下，让它们筑巢。

大约一个月过去了，树下的食物原然不动，撒下的筷子一根不少。这对鸟夫妻每次来了，只是黑长尾巴一翘一翘地在树枝上灵巧地跳跃，嘎嘎地鸣叫，互相嬉戏。有时突然抖动几下身子，满身的羽毛犹如刺猬，眨眼凌乱的羽毛就恢复原状。它们哪棵树上都去，哪个树枝都落，唯独不到搁过筛子的那个树杈。对我撒下的食物视而不见，也丝毫没有筑巢安家的迹象。

这对喜鹊是嫌这棵树太小？嫌树下过往人太多不安全？嫌筷子这种筑巢材料不合适？我想设套，用树上取下的那个筛子将它们扣住，喂养在笼子里，又不忍心！我怎能用卑劣的手段，使这对恩爱活泼、自由飞翔的鸟儿，身陷囹圄，失去自由呢？

小时候，我在老家喂鸡，喜鹊与鸡抢着叼食，都难以驱赶；院子里晾晒粮食，奶奶让我拿着柳条照看喜鹊；夏天，我在院子吃饭，喜鹊一下就叼去了我手里的窝窝头。现在，喜鹊与我是这么地疏远，这么地陌生！它怎这么不信任我：我摆好的窝巢它们不住，撒下的食物，它们不瞧！

哦，我顿然明白：那时候的我，是一脸稚气淘气活泼的孩子。而今，已饱经生活的风雨，人到中年满面沧桑，它们准是认不出我啦，对,肯定是认不出我了！

可以肯定的是，一对喜鹊出现在我家门前的树上，是吉祥如意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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