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食香菜
2022/6/10 来源:不详北京哪里治疗白癜风较好 https://wapyyk.39.net/bj/zhuanke/89ac7.html
?那天我听说食堂的麻辣烫竟然供应羊肉卷,我打算去吃一次。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吃麻辣烫。我小时候一直觉得麻辣烫和臭鳜鱼是伙食界根本不该存在的两种东西,这是因为我顾名思义地以为臭鳜鱼又臭又贵,麻辣烫又辣又烫,吃它们完全是自找罪受。长大了才知道,臭鳜鱼虽然臭,但还是有值得一吃的地方,而麻辣烫可以是清汤的,也当然可以晾凉了吃。不过由于从没有吃过,我也就一直未加尝试。
我端着一盆选好了的食材,其中半盆都是肉,把它交给了摊位的阿姨,告诉她清汤,一定要清汤,必须是清汤。她说好,行,没问题。
等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操作台上的小料,有麻酱,有葱,有辣椒,还有香菜。
那个盆冒着热气重新端上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里面似乎没什么蔬菜。而我已经很久没有吃香菜了,所以我脑子一懵往自己这份里加了两大勺香菜。
当我喝了一口汤我才记起来,自己为什么很久没吃过香菜。
很多人不爱吃香菜,我不知道为什么。当然,很多人爱吃香菜,我更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爱吃香菜就是因为香菜太香了,它香得一枝独秀,香得颠倒众生,香得把其他食材的香味全都掩盖了。那次麻辣烫,羊肉也好,鱼丸虾滑也好,我都没吃出太多味道来,但却实实在在吃得唇齿留香,口齿生香,香菜的味道一整晚都霸占于体内,很有三日不绝的意思。
不过我不属于那种对香菜过敏的类型,我顶多对其怀了一种理性的抵触。作为一种很有香味的植物,我常常把香菜想象“香草”,在楚辞里屈原先生反复讴歌的对象。当然,从历史上来说必不可能,因为香菜是张骞那会才进口过来的胡物,那会叫胡芫。
说实在的,“芫荽”真的比“香菜”好听。芫荽是老老实实的名字,而“香菜”就带上了浓烈的主观臆断。“香”有别于辣,苦,甜。后者都是本本分分的味道,辣椒就是辣的,苦瓜就是苦的,甜瓜确实是甜的,而香菜呢?它只是自身的气味极度浓烈而已。可是凭什么气味浓烈的就是香呢?凭什么这种冲冲的味道就是香呢?用“香”来命名一种菜,有点太霸道了。
香不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综合感受,每个人写在味蕾里的基因对香的把握都不一样,有人觉得臭鳜鱼香,有人觉得兰花香,甚至有人还觉得粉刷墙壁的油漆香。香味不仅因人而异,它自己还变化莫测,会在心情低落时味同嚼蜡、万香灭迹,还会在“久入芝兰之室”的情况下逐渐消失,当然,肯定也有许多人觉得芫荽香,但这显然不是把芫荽叫成香菜的理由。
字词上的计较一多,就显得我矫情了起来。但这种命名我是的的确确觉得不爽。与之类似的类似的还有对“美”字的用法。“美国”说的不是那个state人人有virtue,我明白;“美女美人”的标准大致统一,尚可接受;但“美文”我就无法认同了。网上一搜“美文”,出来的全是心灵鸡汤,要不就是半生不熟,油滑腻味的小诗小词,也不知美在何处。照这个路数,沈从文汪曾祺很多的散文,能远远地超出市面上这些“美文”几十条街去。
说起汪曾祺,又想起他谈香菜的那段,百看不厌。
“有些东西,本来不吃,吃吃也就习惯了。我曾经夸口,说我什么都吃,为此挨了两次捉弄。一次在家乡。我原来不吃芫荽(香菜),以为有臭虫味。一次,我家所开的中药铺请我去吃面,——那天是药王生日,铺中管事弄了一大碗凉拌芫荽,说:‘你不是什么都吃吗?’我一咬牙吃了。从此,我就爱吃芫荽了。”(《口味》汪曾祺)
如此说来芫荽是有很可爱的地方的。它的美味在于凉拌,什么叫凉拌?就是自己拌自己,整道菜只有自己。纯纯为了吃芫荽而去吃芫荽,不给它祸害其他食材、反客为主两相厌的机会。
所以我也不是不吃芫荽。
北京有一道名菜叫“芫爆散丹”,我爱吃得不得了。这道菜是羊肚丝和香菜一起爆炒,闻起来清香扑鼻,品起来相得益彰。这道菜吃完之后才是正儿八经的唇齿留香。想来一道名菜,食材如此之简单,也不是没有道理。羊肚本身味道很清,必须拿香料来调剂。而芫荽这种香料味道有了,但东西太素,味还太冲,正需要有嚼劲有肉质的羊肚合伙。很多北京的大馆子老字号都卖这道菜,我基本上出去吃饭每次必点。
芫爆散丹,散丹是羊肚的一部分,芫爆就是用热油爆炒以芫荽(香菜)为主要配料的菜。清香柔软,鲜咸微辣。
小学的时候,有一年冬天,我在平安里那边上奥数课,晚饭我爸带我在附近的老饭馆“杏园”吃。我们赶时间,每次都只吃上一碗面了事。吃的时候我总会看旁桌的老大爷,他要了一盘白中有绿的菜,看起来不像素菜,却又不显得很油腻,卖相很不错。老爷子从挎包里摸出自己带的一小瓶酒,一口菜一口酒地吃起来,美极了。后来我爸告诉我那人吃的菜叫“芫爆散丹”,我才知道这菜里的绿色部分竟是香菜。
我想,也只有在芫爆散丹里,芫荽才有资格自称香菜。
?我不太喜欢香菜的另一个原因,是我觉得“撒香菜”已经变成一个刻板的仪式感了。
在家做饭,我妈不管做什么菜,出锅之后都要撒一把葱花,撒一把辣椒面,撒一把香菜,再端上桌,我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最后撒点东西成了某种仪式,成了食物从厨房进入餐厅的一种许可。但连鱼汤骨汤这种专要品其纯正之味的菜肴都要加上一把香菜时,就真的很大煞风景。
暑假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去山区钓鱼。钓上来四十多条小鲫鱼,活蹦乱跳的。虽然新鲜,但没什么肉可吃。我姥爷操起水果刀迅速处理了内脏,然后支起煤气罐打开火,把四十多条鱼全倒进锅去,加水。出锅的时候,看着那清淡的汤,我妈又开始四处寻觅香菜和小葱了。我赶紧舀了一碗,什么调料都不加,好喝极了。
前几天上唐诗课,老师给我们看了李世民写的诗。他的诗虽在年代上属于唐诗,但毫无唐诗的感觉,大多是把乐府的旧有意象来个堆砌,用了一堆刻板的意象去写他亲身经历的那些战场,结果写得死气沉沉,没有边塞诗应该有的境界。大概古人写诗用意象也像汤里加香菜一样,有些时候加得太多太华真的不必要,不如“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那样,简单,清淡却富有极致的味道。
晨方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