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亭垣曲味道之饸饹
2022/8/9 来源:不详词
裴聪敏/诵
谭红平/图
网络
大概吃面食的地方都有饸饹。要不,字典里咋有专门的词条,百度有专页。就是在南方,也有类似饸饹的吃食,不过叫米线,大米面做的,是饸饹的表亲。
垣曲理所当然有饸饹。其它地方的饸饹大都是用荞面、攸麦面做的。垣曲产小麦,面筋道,所以垣曲的饹饹是用白面做的。后来的红薯面饹饹,是近些年的事了。
百度载:饸饹(he,le),古语叫河漏、和乐,也叫huoluo。汉字加拼音,有音无字。垣曲叫河捞,即是古语又是方言,看来这种吃食在垣曲有历史了。我在这里也用河捞这两个字表述,说起来顺口,听起来亲切,有河捞味,有乡土味。
我清楚地记的那年端午吃河捞。
那年节令早,四月芒种不见茬,到五月端午,麦收完了,天很热,头天晚上乘凉坐夜时,娘和妯娌们都为明天的饭食犯难,毕竟过端午,能穷一年不穷一节,不能耽误。不知是谁提议:明天压河捞!不用说,一致赞成,达成共识。娘回来传达了信息,我们当然欢呼雀跃,险些儿把炕席蹬烂,梦见梦都是吃河捞。
早饭我都没敢往饱吃,因为中午要吃河捞。娘早早地把面和好了,瓷盔盖着篦子,放在案上,我偷偷地掀开看了看,软软的一大坨面,使了碱,稍微有点黄,闻着有点香。
二奶奶泼乱。吃了早饭,就开始准备了。院里蒸馍的锅头上搭了口大锅,一溜儿摆着几只瓷盔,拔凉用,缸里的水担满了,二爷从村南红卫家扛回来了河捞勺。一截檩条粗的木头,四五尺长,前边一节砍成方的,后边削的扁平,靠前端的地方凿了一个方方的圪窝。凿透,下面钉块铁片,钻着密密麻麻的小眼。前头两侧钉着两根方木,上面也钻了孔,就是河捞墩。椽样粗的一根木杆,凿了榫,钻了眼,装着一截和墩子上方框大小一样的木头,就成了河捞杆。灶台两边放了板凳,四爷把河捞墩放上去,又垫了几块砖,高出了锅。河捞墩上的方框正好搁在锅中间,用捅火的铁柱把河捞杆串在河捞墩前头的两根方木中间,组合在一起,就是河捞勺。抬起河捞杆,吊在杆上的方木不偏不倚地跌进墩上的方框里,试了试,挺顺手。大概这把河捞勺是红卫爹自己做的,很粗糙,但压的河捞细,光溜,半个村都借着使唤。
五奶奶、三姆姆、四嬸、二嫂都来了,端着和好的,掂着筛,拿着箅。三个女人一台戏,相互比较面的白黑,和的软硬。碱使的多少。预测压成河捞后的质量和味道。今天的河捞戏在这叽叽喳喳声中开演了。
二奶奶俨然是总导演,吆五喝六地调兵遣将,吩咐烧火,入面、看锅,过水拔凉。五哥年轻,理所当然地坐河捞杆。
锅烧滚了,腾腾地冒着热气。五哥,掂起饸饹杆,三嫂揪起一圪塔面,搓成团,醮醮水,按进河捞勺里,五哥坐在河捞杆上往下压。银丝出漏长,河捞铁片的小眼里挤出来,垂落入锅,开水烫的飘了起来。压到底了,二嫂用筷头顺势一撇,丝丝缕缕跌进水,一团丝在锅里翻滚。滚两滚就熟了,用灶洌搭(捞)出来,放进凉水盆里,四嬸蹲在盆边拔凉,连过三道水,捞仕筛子里漓水。一根根柔和细长,黄黄的透亮,散发着碱香和面味。
我在书上学过,知道压河捞是杠杆原理,很想试试。五哥说,你还小,压不了。我不服气,爬在杆子上使出吃奶力气往下压,河捞就是不出来。还险些掉进锅里。
河捞勺压,锅里煮,水里捞。五哥高高在上,烟重火燎热气冒,蒸不熟也烤的半生。三嫂站在锅边,脸上红朴朴的,汗珠顺着头发稍往下滴,四嬸捞了这盆捞了那盆,脚手不闲。三嫂和的面硬,五哥压的费劲,打趣说,你和的面真难弄。三嫂回了句,看你咋娶媳妇!我问三嫂:会压饸饹才能娶媳妇?三嫂说,爬一边去!我没爬,抓起几根河捞塞进嘴里,凉凉的,滑溜溜,和娘擀的面条吃着不一样。
压河捞的量化标准是古筒,古筒是方言,是指河捞勺上的圪窝。根据人口,压几古筒。跃进家人口多,压了半筛,他娘端着走了;二旦家压了一箅,二旦逞能地往回端,眼皮底下的河捞味直往鼻子里钻,二旦忍不住低下头喃了口。一不留神,河捞从箅子上滑掉在地上,他妈气的要打他,吃,吃,吃你娘外脚。一边数落,一边从地上拾起来,又用水淘了淘,我有些幸灾乐祸,二旦今天肯定吃不成了河捞了。二奶奶吆喝:都过来舀河捞汤!
那天中午,各家吃的都是河捞,都是凉调(拌),捣几瓣新蒜,切几苗小葱,舀半碗柿子腊,搅成蒜水,娘还炒了三颗鸡蛋。盛一碗河捞,浇一些蒜水,搁几圪塔炒鸡蛋,搅搅拌拌,香香的,凉凉的,吃的很快,我一连吃了三碗。弟弟吃的小肚子圆咕嘟的,半截河捞吊在嘴边,实在咽不下去了。娘说:吃河捞要喝河捞汤,原汤化原食。我饱的没喝一口。
那年的端午节,因为吃河捞,端午没耽误,于是我记住了。过去的河捞勺笨重,压河捞麻烦,不常吃。有把面条切的细细的,在锅里煮熟,捞出来用水拔凉,也是用蒜水调着吃,与河捞异曲同工,但不是河捞,是凉面。有把面搓成细细的长条,煮熟过水,形似神不似,吃起来不是河捞的味道。同样都是面食,压的和擀的不一样。饭铺是一定要卖饸饹的,压几古筒河捞,一天的生意就有了。或调,或灌,或炒,河捞上,河捞下,不卖河捞不算开饭铺。调河捞,满荡荡地抓一碗,捏一撮黄瓜丝,浇半勺蒜水,淋几滴辣椒油,河捞黄,黄瓜绿,蒜香醋酸扑鼻,吃起来淋漓痛快。灌河捞,站在热气腾腾的羊汤锅边,撇勺舀汤,倒进碗里,勺挡在碗边,滤出来,勺磕碗,碗碰勺,反手云,覆手雨,雾里看花,水中捞月把河捞灌热,搁几片羊肉羊杂,葱丝芫荽,添一勺油汪汪的汤水,银丝浴水,汤清菜绿。炒河捞,浅浅的炒瓢,放进肉丝葱花,满锅腾火,倒进河捞,手持锅耳,连簸带翻,暴风骤雨,脱胎换骨,油汪汪、热腾腾,金丝缠绵,色香味浓。不管是灌还是炒,菜、蛋、肉都能和河捞搭配,主次分明,都好吃。
赶会卖的最多的吃食是河捞。石头胡基砌盘灶,搁口大锅,架上河捞勺,几个壮汉烟熏火燎地压,搁张桌就算摆开了摊。赶会的人多,吃河捞的人多,抓河捞的人头也顾不得抬,三下五除二调一碗,食客蹲在地上唏溜唏溜地吃的不亦乐乎,一碗凉河捞下肚,暑气没有了,浑身爽爽的又挤进了熙熙攘攘的人流。过红白喜事有用河捞待客的,压几筛河捞,来了人谁吃谁调,随调随吃。垣曲有下寺价吃河捞——各顾各的俗语,有贬意和嘲笑的意思。大概是说过事应当摆酒席,河捞是粗放型吃食,待客不体面。其实吃河捞是分餐式,卫生,各自按口味调盐加醋,类同现代的自助餐。
河捞好吃、笨重的河捞勺制约了发展。后来卫星上天了,就有人苦思冥想,解决河捞勺问题,终于发明创造出了铁河捞勺,四条铁腿,一根丝杆,寻一个机器上的钢筒作古筒,河捞底上的小孔钻的更细,焊在一起,玲珑轻巧。想吃河捞,搭在灶间的锅头上就能压。各厂家组织研发攻关,制造出各式各样的河捞勺,与电饭煲、电磁炉,冰箱等同,成为必备的家庭炊事用具、这些年又有了用气推动的河捞勺,气宇昂然地站在灶台边,卟哧一下就是一碗河捞。
河捞勺的创新,解决了多少年来困绕河捞普及的难题,推动了河捞文化的发展。河捞进家入户,街上河捞面馆铺天盖地,不过写的是饸饹,大字标榜,憨厚朴实。仍然是凉河捞、汤河捞,炒河捞。灌河捞别出新裁地成了单锅饸饹面。街旁路口有河捞摊,或搁一张桌,或推一辆车,放一筛河捞,有人买,抓一团放进塑料袋,掂斤卖两,回到家咋吃就由你了。就连宾馆饭店,河捞堂而皇之地上了桌,和猴头木耳、鱿鱼海参平起平坐,在满桌碗盘杯盏的佳肴中不显的寒酸。
尽管如此,我总有着一丝惆怅,没有当年对河捞的企盼,没有当年压河捞的情景,也没有当年那河捞的味道。
作者简介
裴聪敏,山西垣曲人,电影工作者。中国电影放映协会会员,垣曲县作家协会常务理事,垣曲县舜文化研究会理事。曾在《电影故事》《新电影》《电影普及》《舜乡》《舜文化研究》等刊物发表文章。对垣曲人文、民俗、农耕文化研究较深。
读者简介
谭红平,垣曲县广播电视台副台长,主任记者,垣曲县朗诵艺术家协会名誉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