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段日火用三只眼看世界
2023/6/21 来源:不详白癜风丸零售价格元 https://m-mip.39.net/disease/mipso_4342727.html
我们知青时所在的地方,原本是农场,后来叫兵团,再后来又改成农场。叫兵团的时候,全称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下设师团营连排班,建制和正规部队一模一样。
不管叫兵团还是农场,我们干的都是些挖坑种橡胶,栽秧割谷子之类的农活。不过,当年大多数人,毕竟是冲着解放军这个招牌来的,改了名字之后,很多人在很长时间都很不习惯。
在德宏州瑞丽县姐相乡户育山下一个名叫广蚌的地方,山上住着景颇族和崩龙(现在称德昂族),山下是傣族。中间一条坝子,正对面是中缅第七十一号界碑,一步过去,就是另外一个国度。
我们的连队,散落在广蚌的一片缓坡上,它象一粒橄榄果,苦涩中泛些淡淡的回味,意蕴深长。
农场人员组成很复杂,有当地人,有湖南人,更多的是从北京,上海,昆明,四川来的知青,从五十年代一直延续到七十年代。
农场在漫长的时间里,慢慢聚合成为—个庞大而复杂的群体,这样的群体,是很容易产生故事的。这些故事或悲,或喜,或谐,或趣,或让人忍俊不禁,或让人唏嘘不已。
《农场往事》之——“段日火”
“段日火”是我们连的一把手。
指导员来之前他是一把手,指导员来了后,他还是一把手。
指导员是现役军人,刚来的时候,曾经觊觎一把手这个位置。为此他召开了一个军人大会,在全连老少人员面前,特意穿了一身新军装,领口钉了崭新的红牌牌,和帽子上的五角星相互辉映,鲜艳醒目,暗中隐喻了很多意思。
指导员在大会上隐隐约约却又明明白白的提出了关于一把手的问题。
那时各行各业都兴政治挂帅,指导员就是搞政治的,争一把手,突出政治,这本不是多大事情。可惜的是段日火不买指导员的帐,牛起了农民脾气。更可惜的是,指导员他不懂水田胶林里的活路营生。
我们当时的招牌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但这几个字后边紧接着的,是生产建设兵团,搞农活的。
搞农活的不会耕种稼穑,说什么都硬不起来。
段日火在大会上不和指导员分辨,扯个躲子去了营部卫生所。把百十号人连同几十亩插秧的水田,漫山遍野割胶的山林,一咕噜丢给指导员。不到一个星期,指导员就赖不住了,焦头烂额的亲自去了趟营部,好话歹话把段日火请了回来,从此以后再也不提什么一把手二把手的话题。
但是他还是有所收获,得到了一个绰号,“五角星”。
段日火的官衔,在建设兵团的时候叫连长,改农场后喊队长。他的大名是“段曰火”,知青故意把段曰火喊成段日火,没有其它意思,主要是调侃,揶喻和打趣而已。
说起“段日火”这个叫法,还是从我们一窝蜂到达连队那天起,被叫响开来的,一直叫到多年以后,我们又一窝蜂的离开。起初只是在暗地里叫,后来渐渐公开,到最后“段日火!段日火!”的,干脆叫成了他的大号。
开始叫“段日火”,完全是因为一次打岔。可是豌豆坚持说当时他是故意的,想幽一下默,活跃气氛。其实我们知道他说的是假话,豌豆的文化水水儿低得可怜,小学都没有正二八经的毕业,绝对是念了白字。
那天我们千里迢迢到达连队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快要吃晚饭了。刚刚分配的宿舍里,行李拆得一片似火。
大家正在各自忙乱,院子中间的球场上,突然响起急促的哨子,接着有尖利的声音在喊,“集合!集合!知青同志们,都出来,集一下合!”
一个矮小黑瘦,尖嘴猴腮的男人,站在球场上,转着圈的吼叫。
后来我们知道,他是付连长牛小驹。当时指导员还没有来,牛小驹算二把手。
知青三三两两出来,在一个棚子里集中,门口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一个精干壮实的汉子站在棚子里面,他咳了一声嗽,刚说了句,“新来的知青同志们”,尖嘴男人从他身后边钻出来,抢着说,“这是我们田队(连队)的田长,大家霍迎!霍迎!”一口湖南腔,土味很重。
精壮汉子把手一挥,阻止他说下去,显得很有威严,“欢迎我干么,应该欢迎新来的知青同志。”尖嘴男人涎笑,“都霍迎!都霍迎!”
精壮汉子不理他,面对大家自我介绍,“我,是这个连的连长,我的名字是”,他停住了口,转身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写了三个大字,“段曰火”。
他转过身,拍拍手上的粉笔灰,正要念出黑板上的名字,豌豆嘴巴快,在下面大声读出来,“段_日_火!”
众人突然一齐大脑短路,寂静得异常,接着暴响起哄笑,震得棚子顶上的茅草扑簌簌乱抖。
段连长站在那里,眼眨眼眨的有些发愣。他很快镇定下来,“什么段日火,段日火,知识青年,这个字都认不得,是曰火,段_曰_火!曰,子乎者曰的曰!”
门口人群里,有声音喊,“哪样子乎者曰!是之乎者也!”
段连长没有理睬外面的指正,指着豌豆问,“你是哪家的小人,怎么混在知识青年里面了?”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豌豆有点窘,站起来大声分辨,“我是新来呢,成都知青。”
“知青,这么小的的个,象个蚂蚱!”连长嘀咕着,声音低了下去,听不清说些什么。
下面的人叽叽喳喳讲话,嘻嘻哈哈窃笑,乱麻麻的一片。段连长想好的词都钻进了牛屁股。他再也说不下去,气恼的朝在棚子门口探看的大师傅一挥手,“开饭!开饭!”
从那天起,段连长有了个新名字,“段日火。”
段日火是腾冲猴桥农村人,排行曰字辈。据说生下来的时候,找人算了八字,命里五行差火,起了这么个名字补缺。
有次牛小驹去谷子田里吼了些麻雀回来,油炸了请连长喝酒。他二麻二麻的说,“你这个名字起_得好,粘_粘_着就_就火,要不是_火,你当个屁_屁的连_连长!”段日火也有点二麻,不生气,一巴头拍在牛小驹的脑壳上,“我_我这个连长不_不当球_球了,让_让给你,你给老_子改_改名_字,叫牛小_小火,干_不干!”
牛小驹一缩脖子,“改_改名_字,老子不_不干。”
段日火虽然官当到了连长,骨子里却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到栽秧子的季节,他就亢奋不已。
每年四月,秧母田里绿茵茵的厚实得象一块块地毯时候,段日火象打了小公鸡血似的,显得精力充沛。他从早到晚忙忙碌碌,跑进窜出,神经兮兮的,一刻也不消停。而且得不得就站在晒场上,敞开嗓门大声的吆喝呼喊,吩咐这样,指派那样,好象大家都要忙得象蚂蚁一样他才满意。
牛小驹被他使得团团转,边干活边发牢骚,“娘日的段日火,撇个是桃花开了发桃花疯,娘日的!秧子绿了发秧子疯。”
开秧门是段日火最看重的议程。每到这天他起得极早,穿戴整整齐齐,做客走人户似的。
太阳把第一抹红艳艳光亮洒进水田的时候,他双手捧起一束秧苗,举过头顶,眼睛半睁半闭,嘴里念念有词,神情十分虔诚。众人静悄悄的捏着秧苗站在田里,等他念完,恭恭敬敬的栽了第一把秧后,“窝伙伙”的欢叫起来,争先恐后把手里的秧苗插下去。
栽秧子是节令活,要赶时间,从早到晚累得腰酸背疼。关键是肚子里头没有油水,唠寡寡的。一大碗米饭进肚,一会儿就咕噜噜响,满嘴冒清口水。
秧子栽到第二个街子的时候,田里的人渐渐稀少,个个扯躲子找借口请假。这个说头昏肚子痛,那个说大姨妈来了。段日火气急败坏,大声嚷嚷,“亲妈来了也不行!”
段日火知道大家辛苦劳累,吩咐改善伙食。事务长叫困难,“大猪杀吃了,小猪没长大,圈里空着。”
段日火眼睛一瞪,“空着!空着不会想办法!”
事务长早上出去,中午回来牵了头瘦牛,一瘸一瘸的。牛跌伤了后腿,烂了一大块,一边走一边白花花的掉蛆虫。
伙房把牛杀了,红烧一大锅,辣子芫荽放得多,溢出浓浓的香味。
晚上有牛肉吃,人人都兴奋,无心插秧,早早洗手濯脚收了工。
泡菜在球场上敲着口缸喊,“兄弟姊妹们!今天晚上吃政府,放开肚皮,都不要客气!”
连队里屋门乒乒乓乓,人声叽叽喳喳。端盆提锅,拿碗抬缸,伙房门口很快拉起了长队,人群里弥漫着赶摆一样的节日气氛。
牛肉吃得痛快,但是半夜三更很多人就不痛快了,提起裤子往厕所跑,进进出出显得繁忙。
早上卫生员报告,多半的人拉肚子,要请病假。
段日火一听就急。
秧苗昨晚上就拔出来了,田埂上堆码了一片,叶尖在阳光下有些发蔫。
段日火站在球场上,把车轱辘钢圈敲得当当响,一遍又一遍喊出工。叫得脖子冒烟,只出来几个,病歪歪的一脸倦意。段日火张口要说话,突然觉得肚子有点不对劲。对他们说,等一下,小跑着进了厕所。
段日火回来继续催出工,个个愁眉苦脸说拉肚子要请假。段日火横起眉毛,“吃多了,屎急点,不算拉肚子。都要请假,栽什么秧子,栽卵子!”
众人不服,七嘴八舌争辩,“不算拉肚子,要咋个才算?”段日火比划着,“咋个才算。拉起来米线粗,不断线,簸箕大一滩才算。”
众人就扯着他,要去厕所现场检验。
拉扯之中,段日火觉得肚子又痛,大声叫卫生员赶快拿药。
段日火责骂事务长买着病牛,事务长跳起来,“妈的!就批五十块钱,还想吃牯子牛!”
段日火眼眨眼眨的,嘴里吭不出声。
从外表看,段日火粗壮狼亢,显得有些憨笨。其实他非常聪明,狡黠,遇事能够审时度势,因此从来不和知青正面冲突。对老工人包括牛小驹都可以日妈捣娘的乱造,对知青总是客客气气,笑迷迷的。虽然你知道这种客气有点虚假,但有时候人之间的关系,蒙一层东西,总比撕得血淋淋的好些。
当然,段日火的这种良好态度,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是有教训作为基础的。
成都知青来了三个多月的时候,有次段日火私下对几个老转转说,“这些娃娃知青小四川,最好离他们远点,莫去招惹。狗日的些,逗毛了,他们不认黄!”
说这话的时候,泡菜正好从旁边走过,段日火有意无意的瞟了他两眼。
泡菜清楚段日火话里的意思,但是装着不明白。段日火也清楚屋门口一大堆牛屎的来历,也装着不明白。
那天早晨他伸着懒腰刚跨出门,一脚踩在牛屎上,滑了一大跤。他爬起来捋捋屁股上的牛屎,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想想把火气硬压了下去,把怒骂吞进肚子里,小声嘀咕,“嗨个狗日的,牛鼻索都挣断了,到处屙野屎。”
踩牛屎的头天,在胶林里锄草,段日火见水根老是站着“喂奶”(胸口杵在锄头把上偷懒),责骂他的时候竹竿扫了一朝人,把知青都连带骂了一通。虽然没有点名,却扫了泡菜好几眼。
第二天早上,屋门口就堆了一泡牛屎。
段日火不怀疑水根。原来上海知青,北京知青,昆明知青都被他骂过,从来没有发生此类事情。四川知青来了,骂几句牛屎就堆到门口,事情明摆的。而且那个时候团部营部都在陆续通报,各个连队相继发生知青和连排班长,老工人,老转转的矛盾。白天吵嘴干架,晚上偷鸡砸瓦的事情不断。
段日火掂量形势,打定主意不和知青正面矛盾。知识青年是毛主席派下来的,不能招惹。知青人多,也招惹不起。
虽然到处都在发生群殴干架的事情,但我们连队彼此相安无事,基本上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冲突。唯一有一次,还是和山后基建连的老转转干架。起因是我们连的一个成都一个昆明女知青,收工路上摘黄泡吃,被基建连的老转转调戏。她们回来一说,知青就不得了。烂眼儿领头叫起来,“狗日的欺上脸了,打!”
知青平时叽叽咕咕,矛盾不少,但是打起架来很团结。男的“冲锋陷阵”,女的在后边递涮刀,锄头把。人多阵势大,噢噢的一阵冲,把老转转嚇得鸡飞狗跳满山乱窜。
基建连长也是现役军人,说老转转给他丢了脸,绑起来吊在蓝球架上用滕子抽。
老转转被打得不服气,嗷嗷叫嚷要来报仇。
事情闹到上面,营长非常震怒,下命令严肃处理。
段日火把烂眼儿几个找来,马着脸说,“你几个,胆子大嘛,敢拿涮刀砍人!”
烂眼儿扭着脸不说话,旁边人笑扯扯的漏了底,“拿刀背砍嘛,那个不敢。”
段日火一脸正经,“咋个整,营长发火了,不好交待。”烂眼儿仗义,就说,“你也捆吧,捆一下好交帐。”
段日火一脸报歉的样子,说怕不好吧。烂眼儿硬起脖子,“怕啥子,捆一下又不死人。”
段日火说,那就对不住了。
他叫人把烂眼儿几个绑到林地橡胶树上,说做做样子,捆几个钟头就来放人。
雨季的胶林,潮湿闷热,草窜得快,爬满了蚊子蚂蚁旱蚂蝗。烂眼儿几爷子手脚被绑在树上,动弹不得。蚊子蚂蚁咬着不疼,但打不能打,搔不能搔,痒痒得难受。最烦人的是细细的旱蚂蝗顺脚杆爬,挂腿肚子钻裤裆,密密麻麻象拱蛆儿子。
挺了几个钟头放回来,一个二个被咬得浑身都是籽籽,蚂蝗扯了一地,脚杆手杆血淌得花里胡哨。
段日火忙进忙出叫伙房打饭热菜,把几爷子嘴巴堵得死死的。当着面什么都说不出口,只好背地骂,“狗日的段日火,整起人来不露声色,比他妈的温其久还阴险。”
段日火和知青的关系,后来走得很近,据说他还曾经打算把大姑娘给了烂眼儿,这让很多人感觉不可思议。
原因是为一次林火。
那年雨季已经走得很远了,橡胶林带的蒿草还在疯长,砍倒的飞机草一层摞一层,干枯得蓬松,缝隙间探出簇簇嫩芽。
段日火带人在林带上锄草,休息的时候毛烟袋子传过去递过来。
休息完了刚提起锄头,豌豆耸耸鼻子说哪里有股烟味。小青酱笑着说豌豆格是毛烟某抽够,么是再整上一支?
小青酱话音刚落,坡下洼子里的飞机杆突然窜起火苗。干燥的枯草燃烧得快,火头就着风势往上卷,哔哔啪啪发出脆响。
豌豆抬起锄头冲上去扑打,火苗子炙得他连连后退。
山火漫延开来,在飞机杆上跳跃着,翻卷着,恶狠狠的扑向胶林。远处有人喊,跑!快点跑!
段日火站在林带上大叫,“挖土!挖土压火!”边喊边把锄头抡得飞快,扬起泥土抛向火苗。
众人学着他甩开锄头拚命挖土,纷纷扬起的泥土刷刷刷的响得象下骤雨。
老渣筋站得太边,一脚踩塌滚下了洼子。
洼子里火头还在窜,老渣筋嚇得脚软,哇哇叫着爬不上来。
段日火甩了锄头,几步窜过去,扑爬跟斗冲下洼子,拽起她使劲朝上推。火苗子一阵一阵扑过来,在段日火的腿上手上燎出一串串水泡。
段连长扑火救人保住胶林,上了州里的报纸。
隔了一久营部传言,说那天山火是段日火乱丢毛烟头引着的,他怕脱不了爪爪,才拚死救火。
据说烂眼儿上营部,还有人暗中找他调查。烂眼儿当场就暴跳起来,“段连长领着救火救人,他妈的还救拐球了!哪个狗日的打糊乱说,老子们给他打燃火!”
段日火听到这些,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看得出来,他和知青的关系,比以前亲近多了。
有次吹牛说到烂眼儿,他有意无意的憋了一句,“你们这些小四川,一个二个还是很落教的哦!”
段日火的一口四川话,学得跟轮绊倒的,象有部电影里面的王保长,滑稽又逗乐,惹得众人哈哈哄堂大笑。
作者,郭斌原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三师十一团三营四连知青。后工作,读书,退休。云南省作协会员。
来源兵团战友